你拍的是村子,我拍的是人心
晨雾还裹着祠堂的飞檐,湿气像细针扎在脸上,肖锋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得发烫,隔着布料烫得大腿外侧一阵阵麻。
他摸出来时,屏幕上“县乡村振兴办”的通知像根刺,扎得指尖发疼——“柳河村申报材料不予受理,理由:数据来源存疑”。
他站在廊下看了足有三分钟,山风卷着露水钻进领口,后颈凉得发紧,仿佛有人用冰凉的手指顺着脊椎往上爬。
祠堂外新立的“现代农业试点区”木牌被晨雾洇得模糊,字迹像泡了水的墨迹,可木牌下那几个搭梯子钉碑的村民身影,倒比往常更清晰些——
粗布裤脚沾着泥,肩头压着木板,喘气声混着铁锤敲打的“咚咚”声,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沉实。
“书记?”小陈端着搪瓷缸从厨房出来,缸口冒着白气,热粥的甜香扑了肖锋一脸,她见他站在台阶上发呆,“早饭熬了南瓜粥,趁热喝……”
“不用。”肖锋把手机往兜里一揣,转身进了村委会,门轴“吱呀”一声,像谁在背后叹了口气。
打印机“嗡嗡”转着,他盯着纸张吐出来的黑色字迹,喉结动了动——数据存疑?
上个月带着会计核对二十户脱贫户收入时,李瘸子蹲在田埂上掰着手指头算养蜂收入,指甲缝里嵌着蜂蜡的碎屑;
张二婶翻出三年前的卖菜账本,纸页脆得像枯叶,一碰就沙沙响;
连周先生都戴着老花镜帮着核对手工坊的编织品台账,镜片反着台灯的光,像两片薄冰。
这些数字是村民拿老茧磨出来的,怎么就成了“存疑”?
打印纸落进托盘的瞬间,他突然笑了。
指尖摩挲着通知边缘的毛刺,想起昨天阿公敲着烟杆说“规矩是老少爷们儿一块儿守的”,那烟锅磕在青石板上的“笃笃”声,还在耳边回响。
对啊,要破局,从来不是他一个人在斗。
公告栏的玻璃“咔嗒”一声弹开,肖锋把通知贴在最中央,摸出钢笔在空白处添了行字:“他们说我们造假,请大家帮我看看到底哪里不对。”
写完后退两步,看墨迹在晨雾里晕开,像朵不大好看的云,边缘泛着灰蓝的毛边。
!”
他滚动着屏幕,消息像潮水般涌上来,连阿公都让重孙代发了个“发”字,后面跟着三个感叹号。
“小陈。”他喊来报账员,声音低却沉,“备份三份。”
三个u盘分别塞进村委会夹墙的砖缝、阿公的烟杆筒、自己的贴身口袋。
小陈递u盘时手都在抖,指尖冰凉,袖口还沾着账本的铅笔灰:“书记,这……”
“信息战里,最后一道防线得自己守。”肖锋拍了拍她手背,掌心传来她皮肤的微颤,“咱不害人,但得防着被人截胡。”
深夜的村委会只剩一盏台灯亮着。
肖锋坐在电脑前剪辑《柳河十二时辰》,鼠标停在一段自己蹲田埂啃冷馒头的镜头上。
画面里他鼻尖沾着泥,馒头边儿硬得翘起来,可眼睛亮得像星子。
他没删,点了保存。
发布前,他盯着简介框敲字:“这不是模范村,是一个普通村庄想好好活下去的故事。”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时,手机“叮”地响了。
尾号7371:“你终于不怕被人看见了。”
肖锋笑了,拇指按下发送键:“不是不怕,是值得。”
屏幕蓝光映着他的脸,窗外的天已经泛白。
晨雾里传来小林的哈欠声——那小子抱着相机在会议室打地铺,镜头盖还挂在脖子上。
手机突然震动,是小林的手机。
肖锋瞥见屏幕亮起的瞬间,“镇政府办公室”几个字刺得他眯了眯眼。
他没叫醒小林,只是替他把手机轻轻扣在桌上。
新的晨光漫进来时,《柳河十二时辰》的播放量正在疯涨。
而山脚下的柏油路上,一辆挂着镇政府牌照的车正碾过晨雾,朝柳河村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