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有考虑好(4.5k)
“抱歉,因为我有些担心在迷雾中走丢,又害怕中途会遇到什么危险,所以只能麻烦你的陪同……”
“你不必为此道歉,我很乐意效劳。更何况你主动拜托我,也算是信任我的一种体现嘛。”
“其实我并不是出于信任。”
抬眼的唐奇,对上了凯瑟琳那双坦然的眼眸。
酒红色的发丝披散在曼妙少女的肩头,她静静坐在清澈小溪的对岸,一块方形的石头上,离他不过数米的距离。
脱下了皮革长靴,将它随意的搁置在一旁。
提起睡裙的一角,皎洁的月光便晕开在她纤细的小腿,像是圆润的蓝玉髓——一种乳白而滑嫩的玉石。
轻轻踩在冰凉的水面上,只短暂的片刻,便像是受了惊似的弹开,微微弯起足弓,溅起了少许涟漪。
紧接着,又缓慢地舒展开,任由剔透的足尖没入进‘玻璃’中,随后是泛着红润的脚掌、后跟,直至整个纤细的脚踝都被流水漫过,泛起几圈长久的水波。
“嘶……”
少女逐渐适应了水流的寒冷,松了口气似的回答,
“我只是不介意。”
唐奇知道她没有刻意引诱谁的意思。
只不过一个在沙漠中饥渴许久的旅人,在发觉不远处伫立着一片绿洲时,也很难克制自己的渴望。
他只能假装自己没看见:
“为什么?”
“老实讲,我其实有一点点讨厌,你经常用一些别样的目光打量我的腿、或者胸前——
你知道这种眼光其实很难不去在意,更何况你也没有刻意避讳,对吧?”
唐奇忍不住尴尬地咳嗽两声:
“我主要是认为,‘被人发现自己在偷看,于是假装把目光瞥向其它地方’这种行为,似乎更显眼、猥琐一点。”
“是这样的。”
凯瑟琳认同地点点头,借助清澈的溪水,熟练地沾湿毛巾,拧出一些水分后,自顾自地擦拭起展露在睡裙之外的肌肤。
零散而晶莹的水珠,沿着她的脖颈向下滑落,直到锁骨、那枚银色的吊坠,然后消失在了峡谷阴影中:
“可是仔细想想,你都已经帮了我那么多。而我除了一些不值钱的梅酒之外,似乎也给不了你什么像样的回报。
现在只是被多看两眼而已,怎么算都是我在得利。
这样一来,也就没什么好介意的了。”
“别这么想。”
唐奇怕她误会,连忙澄清道,
“我不是出于对你有什么想法,才想着护送你去往龙金城。而是——”
“你不用解释,我看得出来,你只是想要报恩!”
她似乎也不希望这个话题太过严肃,开玩笑道,
“更何况我可没有自信到,随便见到一个对我友善的男人,就以为他是看上了我什么。”
“其实你完全可以这么自信。”
“那你有吗?”
“当然。”
凯瑟琳吓了一跳,有些讶异地看向他:
“这么直白?”
“人们对于‘美’的追求源自于作为生物的本能。
掩盖自己对于美的追求,不过是想要通过另一种方式去得到她的虚伪。”
唐奇也跟着展露笑意,
“你知道的,我一直很真诚。”
听到他的话,凯瑟琳反倒是低下头,借助月光看向澄澈水面上的倒影,以及那一道斜跨整张面颊的长疤。
她有些困惑地紧皱眉头:
“这也算‘美’吗?”
“在本就完美的事物上留下残缺,并不会破坏她本身的美感,只会赋予她别样的意义。”
凯瑟琳听的有些愣神,都快要忘记擦拭身体,惊呼道:
“不愧是从诗人学院走出来的。是不是每一个吟游诗人都像你一样巧舌如簧,很会哄人开心?”
“也有例外。”
唐奇想到‘自己’被赶出学院的原因,面子上总有些挂不开,
“但陈述事实应该不能算作‘哄人’……”
“好了好了,你别再夸了!”
凯瑟琳连忙向唐奇摆手,又环抱住自己,银牙打颤,
“我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对于一个农家女来说,她还是有些不太习惯这种赞美。
星梅镇的男人们表达赞美时,总会说“真靓的小妞”……
她只会对那种夸奖免疫。
局促之下,又抬起雪一样的手臂,比了一个矮人触及不到的高度,将一些重点词拉长重音,说道:
“而且,可不是谁都像您一样,有着‘这么——’高尚的眼光,能发现‘残缺的美丽’!
我可还在担心,等到了龙金城以后,要怎么样才能不靠这张脸蛋吃饭呢。”
她是个很务实的姑娘。
会介意那些异样的眼光,却也乐于承受它们。
因为这能让她赚到更多的金币。
“没关系,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找你的。”
唐奇说着,从次元袋里取出一瓶复原胶,
“这玩意儿连断肢都能缝合好,更别说一道伤疤了。”
“但是这个很贵!”
凯瑟琳摇头拒绝,
“把金色橡树卖掉都不值这么多钱!”
唐奇恍然道:
“因为很贵,所以你才没有在陵墓里,主动找我要走一些?”
凯瑟琳的手肘支在大腿上,精致的小脚在溪流中来回摇摆,深深叹了口气:
“我知道,只要我向你提出要求,你就一定会给我——但是我回报不起。”
“谁说要你回报了?”
“你越是不需要我回报什么,我就越是觉得亏欠许多!
就像这次,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你和碎石都没有必要以身涉险……
我太没用了,就是一只奇比鸟,除了添麻烦之外什么忙都帮不上。
在你们为我犯险时,甚至需要自己的妹妹来分心保护我——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除了身体价值之外,自己甚至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不给你们添麻烦,不去寻求帮助,是我仅有能维系自尊的方法……”
“别这么说。”
唐奇意识到,现在的少女和一头钻进了死胡同里的蛮牛的唯一区别是,她足够诱人,
“你不能只在这种特例之下,寻找自己的价值。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事情——
你也许不擅长战斗,但如果换作碎石来经营酒馆,不出三天,一杯酒都没卖出去呢,就要因为他喝干净存货而倒闭。”
想到矮人那副无酒不欢的醉态,凯瑟琳起先是笑了笑,旋即觉得这件事不是没有发生的可能。
唐奇接着说:
“而且,在我和黑蛇被逮捕的时候,如果没有你那把凿子,和特意准备的面包、梅酒,我们甚至还有死在路上的可能。
所以我们充其量是互帮互助,更不需要你有心理压力了。”
“那我似乎好受了一些。”
凯瑟琳像窄叶似的眉毛稍稍舒展,粉红的脚丫也不再胡乱摆动,
“既然这样,我们已经两清了。就更不能收下你的复原胶。”
“不不不,正因如此,你才应该收下它。因为之后我还需要你的酒馆,为我打响名声。”
唐奇并非是在开玩笑。
以金色橡树作为龙金城的暂时根据地,是他启程之后便已经想好的方案,
“吟游诗人需要酒馆。
我也需要你。”
虽然终日奔波,稍显疲惫。
但凯瑟琳的肌肤白皙无瑕,像一块圆润的白玉,这毫无疑问。
如果把白润的珠玉,搁置在嫣红的夕阳下,那抹氤氲的色彩只会为她增添生动的活力——
就像是她现在的脸颊:
“其实你可以不加后面的一句……”
“那不行,我很真诚的。”
“有时候也可以不用那么真诚!”
她俯下身子,将整张脸埋进了手肘,缓缓撇过了头,比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还要软糯、轻柔,
“你不觉得很难为情吗?”
“我从不为表达真心而感到为难。”
“求求你别说了……”
唐奇见她都要像是烧开的热水壶,头顶还要蒸腾“滋滋”的热气,也不再逗她。
而是一脚跨过了小溪,俯下她的身旁:
“如果实在觉得回报不起,你就当我用复原胶投资你的酒馆了,年底记得给我分红。”
“好……”
她低着头,颤颤巍巍地说不出一句话,那副自始至终保持的精明形象早就荡然无存。
“现在,抬头,我来给你祛疤。”
“我自己来就好。”
“别,一瓶一千金币,得省着点用。你对它的效用不熟,把握不好尺度,让我来。”
“好吧——但你应该不是想捏我的脸吧?”
“嗯?你怎么猜出来的?”
“不知道。但是……我好像能读懂你的心思?”
“先别乱动,我要上手了。”
“啊,有些痒。”
“很正常,说明你的疤痕马上要愈合了。”
唐奇每次只取出不到一个指甲盖的胶体,轻轻地涂在凯瑟琳的疤痕上。
为了缓解她的紧张,顺带着转移起话题:
“安比怎么样了?”
“林恩神父说,在‘晨曦’小姐为她治疗伤势之后,其实已经脱离了危险。
只不过一路的奔波消耗了她的所有体力、心神也遭受了一些打击、再加上法术的伤害……种种原因交织在一起,才让她陷入了昏迷。
需要一些时间,在沉睡中缓解压力,才好清醒过来。”
“也真亏她能在碎石的鼾声里睡下去。”
想起营地里的‘雷声’,凯瑟琳忍不住笑道:
“毕竟在马上颠簸了一路,都没能让她醒过来。”
“人没事就好。”
“是的。”
“……”
唐奇的呼吸有些粗重了。
他们从没有凑得这么近过。
以至于他堪堪意识到,少女的眼眸火红而澄澈,羞怯中隐含着明媚的魅力——就连疲惫的卧蚕都让人想要亲吻。
短暂的沉默过后,凯瑟琳忽然轻声道:
“谢谢你,唐奇。”
“还没涂好呢,晚点再道谢。”
“我是在说安比——你知道的,我其实很怕,再失去一个家人。”
“这件事你更应该感谢晨曦。”
“也同样感谢你给了安比一个宣泄的机会——在那座陵墓里,你最后为她歌唱了,对吧?”
“嗯哼?”
“还记得林恩神父的那个故事吗?
猎户感染了兽化诅咒,离开了小镇,带着妻子隐居在了森林里。
后来,他们意外诞下了一个受到诅咒的孩子,等意识到这一点时,他们已经没有了选择。
等林恩神父再次见到猎户的时候,他决定将孩子托付给他们的挚友——我的母亲。
神父劝他留在镇上,他却说要去为妻子复仇……
其实安比一直都知道,她是一个意外诞生,却又被‘抛下’的孩子。
猎户当然爱她,却更爱逝去的妻子。
所以才‘自私’地离开她,去做那自以为正确的决定——猎户知道那是‘殉情’。
但作为他们的孩子,安比又能说些什么、挽回什么?
她只能承受着镇上的冷眼,渴望有朝一日能等回那位‘复仇’的父亲。
所以她一直很痛苦。
如果任由这些情绪累积在心中,我都无法想象那个孩子会变成什么模样……”
唐奇叹了口气。
任由负面情绪侵蚀的兽化人,直到最后只有维系不住理智,彻底顺从兽性这一个结局。
“这个宣泄的机会,是她自己争取来的,我并没有考虑那么多。
而且,虽然她有一个为‘自己’着想的父亲,也有一个为她着想的姐姐。
所以她不会那么想不开的。”
“你不要总是变着法子夸我。”
凯瑟琳软糯地嘟囔道,
“我会觉得你别有用心。然后又觉得是自己自信过了头,从而很羞耻!”
“那假如我确实别有用心呢,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还没考虑好呢……”
“……啊?”
他搁置在少女鼻尖的手指停顿了半晌。
“好了吗?”
“好了。”
唐奇紧接着咳嗽两声,连忙向一旁退去两步。
凯瑟琳则用清水洗净了脸颊,那道长疤褪去地一干二净。
唐奇甚至多用了些胶体,为她抹去了多年劳累积攒下的暗斑,这让脸颊比过去还要富有光泽:
“难怪那些贵族们会这么热衷于它,有钱真好。”
唐奇开玩笑道:
“比起这个,我觉得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顶着这么一张脸开酒馆,到底会吸引多少麻烦了。”
“有梅拉德少爷顶在前面,至少能解决大部分眼光。如果真有什么他也解决不了的麻烦,那样的人物肯定也能买得起复原胶,毁不毁容反倒也没有意义了。”
很多事情,凯瑟琳比谁都清楚,也一早打定了主意。
这反倒让唐奇的玩笑收敛起来:
“决定好嫁给他了?”
“既然要决定留在龙金城,总要考虑好一切嘛。
这世上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的事情?为梅拉德少爷掩护,总好过陪睡在哪张不知名贵族的床上——
至少他喜欢的是男人,我不用为此献身。”
凯瑟琳顿了顿,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忽然回头看向唐奇,
“你很……失望吗?”
唐奇眨了眨眼,又连连摇头,举起双手证明清白。
不是他刻意回避,而是他摸不清楚凯瑟琳的心情。
他渴望绿洲,前提是它并非‘沙漠中的幻觉’。
否则没能如愿不成,还有可能打乱后续的计划:
“我可什么都没说。”
凯瑟琳迟疑追问:
“那是我的错觉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一直能感受到你的想法。”
“真的假的?”
唐奇起先是诧异一声,只觉得她是想的太多了。
可转而却意识到,她的确将自己的情绪猜的真真切切。
在两人沉默之间,凯瑟琳微微扭过腰肢望向他,让唐奇的清楚瞧见了,峡谷之中被挤出来的那枚吊坠。
紧接着,他忽然按了按胸口……
“糟了。”
他意识到对方怀疑的来源——
同心戒指没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