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任鸟飞
朝霞穿透高耸的琉璃窗棂,将金銮殿内蟠龙金柱上的金漆映照得流光溢彩。
空气沉凝肃穆,带着旧章将翻、新篇待启的厚重。
龙椅之上,南宫昱身着明黄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面容沉静,目光扫过下方肃立的文武百官、宗室勋贵,最后落在丹陛下首,身着杏黄太子蟒袍、身姿挺拔如松的南宫承乾身上。
那目光中,有审视,有期许,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
“朕,承天命,御宇二十载。”
南宫昱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中,带着帝王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夙夜兢兢,唯恐有负先帝托付,有负黎民厚望。赖祖宗庇佑,群臣辅弼,大琰方有今日之海晏河清,四境稍安。”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穿透了这巍峨的宫殿,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然,江山代有才人出。朕之长子承乾,天资聪颖,仁德宽厚,敏而好学,深谙治国之道,更兼有经纬之才,定鼎之魄力。
前日宫门之乱,临危不惧,处置果决,已显人君之气象。朕观其德,足以安天下;察其能,足以驭群臣;感其志,足以继大统。”
南宫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是以,朕今日敬告天地、祖宗,上承天命,下顺民心,效法尧舜,传位于皇太子承乾!”
“陛下!”
有老臣忍不住惊呼,却被南宫昱抬手止住。
“朕意已决!”
他站起身,从御案上捧起一个紫檀木盘,盘中静静卧着象征大琰至高权力的——传国玉玺!
玉质温润,九龙盘绕,在晨光下流转着厚重古朴的光华。
南宫昱双手托起玉盘,步履沉稳地走下丹陛,来到南宫承乾面前。
“乾儿,”
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父亲对儿子的嘱托,
“这万里江山,这亿兆黎庶,今日,便交托于你了。望你克承大统,敬天法祖,勤政爱民,使大琰国祚永昌,百姓安居乐业!”
南宫承乾撩袍,以最庄重的姿态深深叩拜下去,额头触及冰冷的金砖。当他抬起头时,眼中已无半分少年的青涩,唯有帝王的沉稳与坚毅。
他伸出双手,稳稳地、带着万钧之力,接过了那方承载着无尽责任与期望的玉玺。
入手温凉,却重逾泰山!
“儿臣南宫承乾,谨遵父皇教诲!定当夙夜匪懈,励精图治,不负江山,不负黎民,不负父皇今日之托!”
他的声音清朗而有力,如同磐石,掷地有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金銮殿,冲出殿门,回荡在紫禁城的上空!
旧的时代落幕,新的时代,在初升朝阳的万丈金光中,庄严开启。
南宫昱看着龙椅上正襟危坐、接受百官朝贺的新帝,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释然而欣慰的笑意。肩上的千钧重担,终于卸下了。
几日后,京城正阳门外。
没有帝后出行时那绵延数里、旌旗蔽日的庞大仪仗,只有几辆外表看似普通、内里却极为宽敞舒适的玄色马车,静静地停在官道旁。
拉车的骏马神骏非凡,打着响鼻,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精悍。
东方栖梧站在马车旁,一身利落的鹅黄色骑装,长发简单地束成马尾,脸上脂粉未施,却焕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夺目的光彩。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城外泥土与青草气息的空气,只觉得胸腔里那颗被禁锢了太久的心,正随着这自由的风,欢快地鼓胀、跳跃!
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高大坚实的城墙。冰冷的触感传来,却让她眼中笑意更盛。
“终于……出来了!”
她低声喃喃,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雀跃。
什么母仪天下的端庄,什么六宫之主的威仪,此刻统统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此刻只想张开双臂,对着这广袤的天地大喊一声!
“姐姐!”
东方毓宁像只活泼的小鸟蹦了过来,一身火红的劲装,衬得小脸越发娇艳。
她挽住东方栖梧的手臂,笑嘻嘻地问,
“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像笼中鸟终于飞上蓝天了?”
东方栖梧用力点头,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得晃眼:
“比那感觉还要好上一万倍!宁儿,姐姐现在只想策马狂奔,把这二十几年错过的风,都追回来!”
“好主意!”
东方毓宁眼睛一亮,转头就喊,
“阿烨哥哥!我要骑马!姐姐也要骑!”
南宫烨正与南宫昱低声说着什么,闻言看向这边,对上自家小妻子亮晶晶的眼神,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他微微颔首,立刻有侍卫牵来两匹温顺神骏的母马。
另一边,东方砚儒与李珍儿正拉着女儿们的手,千叮万嘱。
“宁儿,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定要照顾好自己!”
李珍儿眼圈泛红,一遍遍整理着女儿本就很平整的衣襟,
“北地风沙大,娘给你做的辣椒酱多带了几罐,开胃驱寒!还有那些厚衣裳,都放在蓝色箱笼的最上面……”
“娘~知道啦知道啦!您都说八百遍了!”
东方毓宁嘴上抱怨着,却把头埋进母亲怀里蹭了蹭,像只撒娇的小猫,
“您和爹爹才要保重身体!按时吃饭,别太操劳!等我们在琰贸安顿好了,接你们过去玩!到时候带你们吃最新鲜的海鱼,看最大的船!”
东方砚儒虽不像妻子那般絮叨,但眼中的不舍与担忧同样浓烈。他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又看向一旁沉稳的女婿南宫烨:
“王爷,宁儿性子跳脱,你……多担待。琰贸虽已平定,但终究是新辟之地,万事小心。”
“岳父大人放心。”
南宫烨抱拳,语气郑重,
“有我在,宁儿定安然无恙。二老在京,亦请珍重。”
李珍儿又转向东方栖梧,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
“梧儿,你是姐姐,性子稳重些,多看着点宁儿,别让她太疯……”
话未说完,自己先笑了,看着大女儿眼中那藏不住的、如同少女般的雀跃光芒,叹道:
“罢了罢了,你也憋了太久了,是该好好松快松快!只是……也莫要太纵着那丫头。”
东方栖梧笑着点头,眼中却闪着狡黠的光:
“娘放心,我会好好看着宁儿的。”
姐妹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最复杂难言的气氛,在南宫承乾与即将远行的长辈之间。
南宫承乾一身明黄龙袍,虽是新帝,在至亲面前依旧保持着晚辈的恭谨。
他走到南宫昱与东方栖梧面前,深深一揖:
“父皇,母后……此去路途遥远,万望珍重龙体凤体。儿臣在京,定当勤勉,不负所托。”
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南宫昱看着眼前已具帝王气象的儿子,心中感慨万千。
他用力拍了拍南宫承乾的肩膀,眼中是信任与鼓励:
“乾儿,江山社稷,千斤重担,如今在你肩上了。父皇信你,定能做得比父皇更好!
记住,帝王心术,在于制衡,更在于胸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琰贸那边,自有你小姨母和皇叔替你看着,不必忧心。去做你该做的!”
“儿臣谨记!”
南宫承乾再次躬身。
他走到南宫烨面前,这位亦师亦父亦友的皇叔,是他最坚实的后盾。他抱拳,深深一礼:
“皇叔,大琰边陲安宁,赖皇叔神威。侄儿在京,遥祝皇叔与姨母一路顺风,在琰贸大展宏图!”
南宫烨伸手,稳稳地扶住他,深邃的目光带着一如既往的沉稳力量:
“陛下如今是君。琰贸是大琰之琰贸,亦是陛下之琰贸。臣与宁儿,必为陛下守好这扇通往四海的门户。陛下若有需,片纸可至,臣……万死不辞。”
一句陛下,正式确立了君臣名分,也代表了他对新帝的绝对支持。
最后,南宫承乾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正围着马儿打转、一身红衣似火的娇小身影上——
他最敬爱、最想守护、也最想追随的小姨母。
他走了过去,眼神复杂,有不舍,有感激,更有深深的羡慕。
“小姨母……”
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嗯?”
东方毓宁回过头,灿烂一笑,踮起脚拍了拍高她许多的外甥肩膀,实际上是胳膊,
“乾儿啊,别板着脸嘛!你现在可是皇帝了,要笑口常开!放心,小姨母在琰贸给你赚大钱!
把那里建成天下最富庶的港口!到时候你缺钱花了,只管来信,小姨母给你空投金砖!”
她的话依旧跳脱,带着她特有的、能驱散一切阴霾的活力。
南宫承乾被她逗得嘴角微扬,心中的沉重也被冲淡些许。
他凝视着东方毓宁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
“小姨母,保重。琰贸……是你们的天地,亦是侄儿心中的灯塔。愿有朝一日,侄儿亦能如小姨母一般,踏遍这万里河山。”
他向往的,不只是琰贸,更是那份无拘无束的自由。
“会有那一天的!”
东方毓宁用力点头,眼中是笃定的光芒,
“等你把朝堂那些老狐狸都收拾得服服帖帖,培养出能干的接班人,随时欢迎你来!
小姨母带你去炸……哦不,是去看琰贸街道东区的樱花!吃最新鲜的刺身!”
南宫承乾笑了,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一言为定!”
日上三竿,时辰已至。
南宫昱最后看了一眼巍峨的京城,这座承载了他半生荣耀与责任的城池,眼中再无半分留恋,只有对新旅程的期待。
他扶着东方栖梧的手,登上了最宽敞的那辆马车。
南宫烨将还在跟父母依依话别的东方毓宁轻轻抱起,放上马背,自己则利落地翻身上了她旁边那匹通体漆黑的骏马。
“爹!娘!我们走啦!”
东方毓宁坐在马上,用力地朝父母挥手,笑容明媚如骄阳。
“大家!保重!”
东方砚儒与李珍儿带着所有送行的人,朝着南宫承乾的方向,也朝着远行的车队,深深拜下。
南宫承乾立于城门之下,明黄的龙袍在风中轻扬。他抬手,对着远行的车队,庄重而有力地挥了挥。
“启程!”
南宫烨低沉的声音响起。
车夫扬鞭,骏马嘶鸣。
车轮滚动,碾过官道的尘土。
东方栖梧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
风,带着自由的气息,猛烈地灌入车厢,吹乱了她的发髻,她却毫不在意,反而张开双臂,像要拥抱整个蓝天碧野,脸上绽放着从未有过的、毫无负担的、如同少女般纯粹的、灿烂夺目的笑容!
“啊——!自由啦——!”
她终于忍不住,对着广袤的天地,喊出了压抑在心中二十多年的声音!清脆,嘹亮,充满了无尽的欢喜!
南宫昱坐在车内,看着妻子这从未有过的鲜活模样,眼中是满满的宠溺和笑意。
东方毓宁骑着马,跑到姐姐的马车旁,看着姐姐兴奋的模样,也咯咯地笑起来:
“姐姐,这才哪到哪!等到了琰贸,那才叫真正的海阔天空!到时候我带你去看海!去赶海!去坐大船!去吃遍海鲜!保证比你宫里那些御膳好吃一百倍!”
“好!好!都听宁儿的!”
东方栖梧用力点头,眼睛亮得惊人。
南宫烨策马跟在东方毓宁身侧,目光始终追随着她雀跃的身影,冷峻的眉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他的小太阳,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照耀属于她的天地了。
车队渐行渐远,化作官道尽头的一行黑点。
南宫承乾依旧伫立在城门口,久久凝望着亲人离去的方向。
那海阔天空四个字,如同种子,深深埋入他年轻帝王的心中。
他紧了紧手中的玉玺,转身,面向那象征着无上权力却也如同巨大囚笼的、金碧辉煌的宫阙。
他的路,才刚刚开始。
但小姨母和皇叔,还有母后父皇奔向自由的身影,将永远是他心中,那道最温暖、也最令人向往的,永不熄灭的灯塔。
终有一日……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独自一人,走向那扇沉重的、缓缓为他打开的宫门。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却充满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