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指点
“遇到高人了。”白无相心中默默想到,也算是一段缘法,就是不知这位前辈是妖还是人了。
他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然后抬眼望着天上太阳,正午时分连绵不断的云层遮掩着日光,使得地上十分沉闷。
往前走了几里,便见到一个村子,面黄肌瘦的农人们在田野间劳作着,无论男女老幼,只要有一把力气的,都下了田间插秧耕田。
白无相穿过村子,继续往北而去。
直到日暮时,他站在了一座有些古旧的城池前。
黄黑色交错的砖石垒成数丈高的城墙,连绵数里,西边的黄昏照在古城上给人一种腐朽的沧桑感。
城中人气混杂,落在白无相眼里这座城池本身就是一座吃人的怪物。
他在城外耐心的等到了天黑,然后化作一阵阴风翻越城墙,第一次走进了人间的城池中。
隔着人皮也能感受到一种灼热的气息,如若不披着外皮只怕对白无相而言这里会更热。
青石砖铺垫的路面上有着坑坑洼洼的痕迹,显然是有些年头了,被马蹄践踏的不大平整了。
城池里市坊混居,显然由于朝廷乏力的缘故,地方上已经不大按照政令市坊分开了。
夜间也没有什么宵禁,路旁的偏僻墙角里躺着些无家可归的乞丐,昏昏沉沉的睡着。
老鼠从房屋上飞快的爬过,不时还传来叽叽的怪叫声。
白无相站在月色下,他有些迷路了。
四方笼罩的人气让他身处其中丧失了感知气机的能力,甚至连方向感都有些不大对。
身处人间之外,自然能清心正神,可当他入红尘之中时,这纷乱的万象便不再是那般能看透的了。
白无相摇摇头,他还是第一次走进人间之城,这城中也似乎有着某种风水布局,虽然比不得游均子所建的黑石寨风水更好,但依靠着城中的人气之盛,依旧能压制妖邪精怪。
“喵~”
就在他思索该找个人问路时,不远的瓦舍上,突然传来一喵声。
他身影一闪,出现在了瓦舍上,把那只瘦弱的黑猫吓了一跳,浑身毛发竖直而起,弓着腰一跃而逃。
白无相伸手一抓,黑气将这猫抓到了脸前,黑猫的瞳孔收缩着,十分恐惧的望着他,还在不停的瞪着爪子在半空中挣扎。
“呵呵,猫儿,借你的身子一用。”
“喵呜~”
“喵呜~”
“喵呜~”
这黑猫挣扎的更起劲了,一边疯狂摇头,一边不停的叫着。
但白无相可听不懂猫语,既然这小猫没说不愿意,那他就先用了。
白无相双目中黑气一闪,便化作一团黑气融入了这黑猫身上。
黑猫落到了瓦舍上,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抖了下脑袋,然后猫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接着,黑猫身形一跃而起,它在月下敏捷的狂奔于众屋之上,超强嗅觉往城中鱼肉气息最多的地方飞奔而去。
官衙的朱红大门前,两个衙役站在门口打着哈欠,倚靠在柱子上昏昏欲睡。
空旷整洁的街道上,忽然从屋顶上落下一只神异的黑猫。
黑猫四足悄无声息的走向门前,爪子和后足走在一条直线上,猫眼盯着门前的两人。
它刚想走到门前,却突然停下了,抬头看着那正门上悬挂着一面八卦镜。
黑猫悄无声息的离开,绕到了侧墙处,然后身子一跃而起,翻墙入院。
院子中,花草满园,道路两旁点着灯烛,不同于城中的贫穷落魄,这里像是仙境一般,路上不时有家仆侍女来回走动,各种香味充斥着黑猫的鼻子。
猫嘴不自觉的流下了口水,它忙擦了下嘴角,然后在一众侍从的脚旁飞快穿梭行走,来到了一处华美的亭中。
这亭里坐着三个男子,衣着绫罗绸缎,腰佩珠饰,手戴玉指,个个皆是不凡之人。
而在水亭之下的河池旁,则是有着一众身穿轻纱的貌美女子伴随着丝竹之音翩翩起舞。
“王兄,你大老远的跑来我这漳阳之地,可真是让我没想到啊。来,我再你一杯!”乔云生笑眯眯的举杯而敬。
他所敬之人是个相貌俊美的公子哥,看着年纪不过二十多岁,面对这位县令的敬酒,他却推开了,面上皮肉不笑道:“乔兄,念在你我两族联姻的份上,我才来知会你一声的。
朝廷京都如今可不是你我这等小人物能进去的。文太后垂帘听政,文家外戚猖獗至极,三公六相莫不退避三舍,我劝你还是安安分分的待在这地方,享受荣华富贵岂不快哉?”
“这……王兄有所不知。”乔云生被扫了面子也不动怒,叹气道:“去岁不知何时山中来了只妖蟒,连食数百人之多。
今年开春我本以为这妖蛇该走了,谁知昨日又有一村百姓被食!
我已经花了不少银子上下打点,才撑到如今地步。若这蛇妖再闹起来,如此多的人命,莫说我这官身了,就是性命也难保了。”
“蛇妖?”王姓男子诧异了片刻,眼睛微微一扫,看向身侧的中年长须男子,“先生,你以为这蛇妖是真的吗?”
亭子中的第三人,那长鬓男子这才开口道:“妖邪害人,少有如此凶性的邪物。
连害数百人,这也太过惊悚了。”
“是啊,此事已经在漳阳地界闹的沸沸扬扬,城外百姓无不惊惧。”乔云生叹气道:“我命衙役张贴公文,招揽奇人异士降妖,却没一个有用的。”
“呵呵,这倒是巧了。华先生就是位奇人,精通捉妖之术!”王姓男子笑着介绍道:“华先生师出乾元山金光洞上仙,一手降妖之术十分厉害。”
“王公子说笑了,我只是略懂一二罢了。”华先生摆手谦逊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乔云生当即喜道:“那就请华先生为我漳阳百姓出手一次,我必有重谢!”
“这……我也只能尽力出手一试。能不能成,还要两说。”华先生略一思索,便应了下来。
亭子外的草丛中,白无相冷眼看着亭子中的三人,那位华先生确实是位有些修为的道人,但与三清山的那几名弟子比起来,都要差上一些,还妄想捉妖,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白无相盯着那华先生,眼珠子一转,此人实力不行,那不是还有师门长辈吗?
乾元山,听着倒是个厉害的仙门,想来肯定不只有化元境的小修吧?
白无相如今对玄门的修行境界倒是也有了解,元真之下的修士多为化元境,化元境是一个大境界,其中又几个境界。
元真境的高人,已经算是半仙了,是天下都少有的存在。
当然,在见识到了山君之后,白无相也知道元真境肯定也都是不一样的,但具体的如何划分还不知晓。
这一切,都因位他的实力不足而接触不到那些高人。
不过他可没有忘记今日自己来此的目的,那乌蛟藏在云泽山附近可是一直都让白无相心中不安,哪怕不能杀了对方,只要将其赶走不敢呆在云泽山脉附近,他也能安心许多。
白无相抬起猫爪,轻轻的对着亭子附近一吹,阴风拂过,众人都纷纷眼皮一沉,昏睡了过去。
唯有那华先生没有睡着,看着眼前场面其脸上一惊,忙取出腰间的宝剑,赤金剑光闪烁,让白无相两眼都是一亮,这宝剑绝对是一柄难得好剑!
“何方妖孽?”华易心中紧张起来,仔细留神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白无相张口吐出一道香火神力,化为一尊慈眉善目的神像出现在了亭外,神音空灵的开口道:“我乃云泽山中神灵,今不忍山下百姓再受蛇妖之害。特来点化你斩蛇除妖,拯救苍生,也算是一件大功德之事!”
华易闻言心中一松,拱手客气笑道:“原来如此,小道失敬。还请山神指点一二。”
他留心感知了下眼前神像的气息,确实是香火信仰神力,而且还颇为纯正,妖邪之辈根本模仿不来。
“此蛇妖潜藏在山之东北,伴河而居,你寻河而行,见河水玄浑之处,许是那蛇妖所在!”
“既然山神知道那蛇妖所在,为何不亲自出手为民除害?”
华易并不是愣头青,他好奇的问道。
“如若寻常蛇妖犯下这等邪罪,我自然会出手灭除。
可此妖背后有高人指点,牵扯人间王朝命数,我便不能出手了。”
白无相丝毫不带犹豫的回了他的疑问,并且还提醒道:“此妖吞食数百人气血,已入魔道。道长还需小心谨慎一二,不妨请师门长辈前来压阵。”
“多谢山神指点,不知您神名法号,在哪处修行?”华易笑问道。
“我名无相,居云泽之南,受山民世代供奉,得承神权。”
话音落下,神光消散,黑猫也趁机离开了府衙。
白无相的话半真半假,哄骗这修为尚浅的修士还是天衣无缝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实在做善事。
但论及初衷,却是要除了自己的心头大患。在这一点上,他与山下村民的利益是一致的。
白无相离开了这猫身,然后从府衙里偷了一只红烧鲫鱼,喂给了这小猫。
黑猫当即扑到鱼身上,开心的吃着这条比它身子还大的鱼。
白无相笑着轻轻摸了下他的毛发,“辛苦你了。”
说完,他便化作一阵阴风离去,出了这座城池。
漳阳县城是座有数百年历史的古城,人气压制颇重,白无相倒是不大喜欢在这城中呆着。
他并没有立即回返黑石寨,他要亲眼看着那乌蛟的下场究竟如何。
不仅仅是为了结因果,他也要看一看吞食如此多血气的孽蛟,行此为天地不容的法门,有何等威力,又会遭到何等报应。
修行之路,也需应证。
他如今筑灵境的修为,论起来其实和这华姓小修的实力差不多。
若两人生死相争,还真不一定谁生谁死。
哪怕白无相智慧非凡,妖法诡异,但此人身上有师门之宝,手中法剑,身上法衣,腰间玉琢,胸前宝符,这些都是妖不可能有的。
不过,若用上了怨力,那这小修必死无疑。除非,他能有像那猎妖师宁决一样的师门长辈,远隔千里飞天降临。
白无相飞身来到了山脚下的荒芜之处,特意扫了眼四周没有河流水潭,才安心的攀膝坐下,入定神中。
那乌蛟已是半神话中的生物,传闻蛟龙御水堪神,白无相只有在对待敌人时是万分谨慎,冷漠绝情的。
他心神扩散向四面八方,寂静的黑夜中,一点点幽光闪烁,无数碧绿光点汇聚在白无相身侧,如同梦幻般的绿色海洋一般。
白无相心神一分,念喝道:“去!”
瞬间这些萤火小虫纷纷飞向山之东北,或散入一片片杂草之中潜伏起来,或游荡在河潭溪流旁。
他最善附身藏匿气机,能以心神拟化万物,然后将自身的气息完全与附身之物融合,这也是他能出入城池的底气,否则寻常妖邪早就被城中的各种奇人异士感知到妖气被追杀了。
这些萤火虫没有杀伤力,但却能感应到妖气,如若那乌蛟龙有所异动,白无相也能及早发现,有更多应对的机会。
他做好这一切,取出了那根玄色长针,三根蛟龙之须被他合炼成了一根玄针,此针源于蛟龙,那自然要以蛟血为其开锋!
如今,白无相做好了一切,只需要等着看一场好戏便是了。
只在合适的时机,再出手。如若没有合适的时机,那他也能忍着继续藏匿下去。
白无相是个极有耐心的妖,他的心,早已不同于人,也不是寻常的妖心。
没人知道当他初来此方世界时,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一片黑暗。
是那具地下深处的棺!
棺里黑暗没有一丝光,他是一具尸体,可却有着意识。
只能静静躺在黑暗中,无风,无光,无日月。
唯有…
湿冷的水渗透进来,滴落在他的身躯上。
不知名的虫子爬进棺中,钻进他的衣衫里,清晰无比的感受着虫子的须节,触手,在他的肌肤上游走,啃噬。
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可身体的触觉却能感知到一且东西。
没人知晓,他是如何忍耐地下的黑暗,足足三年,对没有时间流逝的白无相而言,犹如亘古。
所以,比起耐心,这世上罕有人能比得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