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乌钰(1)
1.
故事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那时，我还没有献祭自己的七情六欲和魂魄。
当然也没有大祭司。
有的只是生活纯朴，却无比向往神明的族人。
那时我们都以为，向神明献祭，死后会堕入无间地狱。
因为人，没有七情六欲跟魂魄，就不能称之为人了。
他跟一具行尸走肉没什么分别。
况且，得到神谕的指引，就会得到神明的诅咒。
会不老不死，不死不灭。
我那时还笑着说，神明也会矛盾吗？
都不死不灭了该如何堕入无间地狱？
直到后来我才知晓，不死之身活在人间，才是真正的无间地狱。
你的父母、你的朋友、你的爱人一个个都老死在你面前，而你却还拥有少年的模样。
你看着无数人生生死死，和无数人产生感情再与他们不断分别……
或许，神明也是对的。
这种痛苦，确实需要献祭自己的七情六欲跟魂魄。
当然，这是后来了。
在献祭之前，我也确实只是一个少年。
2.
我遇到她，与这一世相差不多。
当时，部落也分散在各个村子。
古墓一直存在，只不过供奉的东西是神明。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出现的，我经常去外面看有没有外人进来。
那时，有好几个人一起结伴而行，我在几人中并没有见到她。
直到他们从古墓出来，我才看到这么惊艳的人。
她那时戴着帽子，遮住了眉眼。
可我在森林里望过去，她小脸精致而白皙，走路背直腿长。
她很不像我们这个年代的人。
几百年前一直生活在村子里的我，见识最多的就是蛊虫。
我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女子。
她美的像神明。
不，比那个恶毒的神明还要美。
我当时情不自禁吞咽了下，我迷恋地望着她背影。
那是我第一次生发出欲.望，也是我第一次说，我想吃她。
我怕她离开，便吹了个口哨，用了幻术，把她勾过来。
我让她经过树林，我把我的废物黑蛇扔地上。
我说：“缠住那个姐姐，但是不要咬她，你稍微吓吓她就行，反正你长的本来就吓人。”
黑蛇不满的从我身上爬下去，我紧张的赶回村子门口张望。
我本想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求我救她，没想到，从森林里缓缓走出一道人影。
她摘了帽子，我呆愣的盯着她的脸。
美的不像凡人。
她越靠越近，我紧张的心脏怦怦跳。
我张了张口，却发现有些失声。
她害怕的向我求助。
她说，“可不可以把这条蛇弄下来，我害怕蛇跟虫……”
我皱了皱眉，该死的蛇，竟然吓到我姐姐了。
回去饿它几顿。
我刚想问蛇在哪儿，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那条恬不知耻的黑蛇竟然敢爬到她脖子上，真是该死了。
我狠狠说了一句“小黑”，它才委屈的爬下来，回到我腰上。
都怪姐姐该死的美貌，我只顾着看脸了，没注意到她脖子上的废物蛇。
我当时还以为是饰品呢。
看来我也该死了。
为了惩罚我俩让姐姐受到惊吓，我跟废物蛇一起饿了三天。
3.
后来，我把她骗进村子。
原谅我当时太年轻，我性子太过恶劣。
我一边吓她，一边在半夜偷偷赎罪。
我趴她耳边说：“姐姐，你比神明还要美，我想吃你。”
她果然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
我又带她去祠堂，里面供奉的是神明雕像。
我把她抵在神明前，我不断吞咽着靠近，我想亲她。
她咬了咬唇，别过脸去。
可我分明从她眼中看到了渴望。
我扫了一眼神明的雕像，它正在神情悲悯的看着我们。
我蹙了蹙眉，它在悲悯什么？
我不喜欢这个神明。
我把她抱进房间，不停的吻她唇角。
她喜悦而羞涩的搂住我脖子。
我说：“我想给你种情蛊。”
她神情天真又似勾引，“现在怎么不种？”
我说我还小。
等我成年了，我会迫不及待的给她种下情蛊。
我又问她的名字，她说她叫流安。
安。
我在心里默念。
4.
我大概猜到了，她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
她的生活习惯与我们完全不同。
她太懂礼貌了。
无论别人做什么都要下意识说“谢谢”。
这在我们村落是无比稀奇的事。
哪怕是走出去，也没见有几个人把“谢谢”挂在嘴边。
就连我欺负她，她也只会呜咽出声，继而搂住我脖子，说：“我好喜欢你这样的。”
我这样的？
我是什么样的？
她是不是还喜欢别的样式的？
我胸腔又酸又疼还涌上一丝怒火，她没有全心全意的爱上我吗？
她竟然还想着喜欢别人？
我真是恨不得赶紧给她种上情蛊，让她只属于我一个人。
让她一动心，就不得不找我愉悦。
这样，她这辈子都离不开我了。
可我转念一想，只是一辈子，这哪里能够？
这时，我才想起神明。
我想，如果我献祭了七情六欲和魂魄，我还会爱她吗？
5.
会的。
我只是献祭了一些并不重要的东西，这并不影响我爱她。
哪怕献祭了之后我感受不到，可我也确切感受过心跳悸动的酥麻感。
我也感受过爱她时的所有情绪。
哪怕嫉妒这种情绪，我也能在瞬间想起当时的感受。
6.
当然，我还在犹豫。
因为她是普通人，所以她的寿命有限。
如果我不老不死，不死不灭了，而她却死去，那时，人间比无间地狱还要可怖。
我可以接受任何人在我面前消亡，唯独她不行。
我接受不了，甚至连想起来都会心脏抽搐的疼。
让我下定决心的，还是她喝多了不小心说出口的话。
她说，她确实不是这个时代的。
她是几百年后的。
她过来，就是来爱我的。
7.
我听懂了。
我的心仿佛被放在火上烤又放在冰上冻。
如死一般痛苦。
她过来，就是爱我的。
不是因为过来了才爱上我。
我对她来说只是任务，对吗？
心脏仿佛被扎成了刺猬，随便一跳，就痛不欲生。
我问她，她还会走吗？
她说，会。
她还会走，她说死了才离开。
死了就离开吗？
为什么死了不能留在我身边？
她说我不死吗？
我说，我可以不死，我可以不老不死，不死不灭。
8.
我坐在她床边想了一夜。
我描摹着她脸上的轮廓，盯着她的睫毛数呀数。
我说：“是不是只要我不死，你就会一直来爱我？”
我已经决定了向神明献祭。
我还决定，在成为大祭司的当夜，封她为圣女。
再给她种上情蛊。
让她生生世世，都会回来我身边。
然后在她死后，我会夺取她的记忆。
让她忘记这辈子在这个世界的事情。
9.
我怕她因为来过就不再来了。
我怕她，并不是真的爱我。
她或许只是因为任务呢？
我有什么值得爱的呢？
我恶劣、阴暗、还善妒，我甚至连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在心里嚼上百遍，只为了品尝出有没有我没理解到的意思。
我必须在她死后夺走她的记忆，这样，她才会再次出现在古墓。
而我，也可以再次装作不经意，为她惊艳，为她心动。
哪怕届时我已经没了七情六欲跟魂魄，我也依旧可以爱她——
千千万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