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局
窗外秋风萧瑟,卷起枯叶,拍打着窗棂。
暖阁内,熏香袅袅,温暖如春。
但这股暖意,却让苏云溪心头愈加烦躁。
“砰!”
她猛地一拍桌案,那套精致的汝窑茶具被震得发出痛苦的嗡鸣。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受不了秦望舒这副模样。
天塌下来都云淡风轻,仿佛她们谈论的不是足以让苏家万劫不复的阴谋,而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秋日宴。
秦望舒没有理会她的暴怒。
她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那棵凋零的梧桐,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我在想,二叔苏文越……”
“他有这么蠢吗?”
一句话,如当头棒喝,让她混乱的思绪变得无比清明。
她不是蠢人。
苏文越汲汲营营半生,图的是家主之位,是苏家的泼天权势。
他会用阴私手段,但他绝不会蠢到去触碰安阳郡主。
动了那位金枝玉叶,苏家都要被圣上扒掉一层皮。
一个即将倾覆的家族,家主之位还有什么意义?
苏文越想当家主。
但他不想当一个罪臣家族的家主。
苏云溪的脑子飞快转动,那股被怒火压下的聪慧劲儿彻底占了上风。
一个可怕的、让她浑身血液都快要凝固的念头,浮现在脑海。
“你的意思是……这个局,根本不是他们设的?”
她的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不。”
秦望舒摇头,终于转过头来看她。
那双清冷的眼眸里,平静的湖面下,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锐利如刀的光。
“此局,是他们点的火。”
“但有人……想借着这把火,把整座苏府都烧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苏云溪的心上,让她呼吸一滞。
她顺着秦望舒的思路想下去,一股彻骨的寒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椎直冲天灵盖。
“那安阳郡主……”她的声音发干,几乎不成调。
“安阳郡主,”秦望舒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是别人给他们加的一场戏。”
“有人,想让这场戏,唱得更大,也更绝。”
“有人,想借二房点的这把火,把我们整个苏家,连根拔起,烧得干干净净!”
轰!
苏云溪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内斗是一回事。
关起门来,兄弟阋墙,斗得再狠,也总会留有一线生机。
可现在,有外人插手了!
这只看不见的黑手,要借着他们内斗的火,将苏家这棵屹立百年的参天大树,连根拔起!
“是谁?!”
苏云溪的声音里,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气。
“还能有谁?”
秦望舒轻笑一声,那笑意里满是嘲弄,她伸出纤细如玉的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是那些躲在暗处,早就等着分食苏家血肉的豺狼。”苏云溪立刻明白了。
“棋盘上,想让苏家死的人,太多了。”
“但眼下,最关键的,不是他们。”
秦望舒的视线重新变得幽深,仿佛穿透了时空。
“是沈清柔。”
“她,或者说,她们母女,从踏入苏家大门的那一刻起,就心怀鬼胎。她们想要的,可不仅仅是二房许诺的那点好处。”
苏云溪紧紧抿着唇,胸口因愤怒和后怕而剧烈起伏。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骄傲的凤眼直视秦望舒,其中的火焰已由愤怒转为冰冷的决绝。
“你想怎么做?说吧。”
“只要能护住苏家,护住安阳郡主,把那些藏在阴沟里的东西全部踩进泥里,我苏云溪,奉陪到底!”
秦望舒重新为苏云溪倒上一杯热茶。
茶香袅袅,终于给这压抑的暖阁带来一丝安宁。
苏云溪端起茶杯,用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感受着那份踏实的暖意,也压下心头的狂澜。
她需要冷静。
“说吧,你的计划。”
“第一步,斩断那只递刀的手。”秦望舒声音平静得可怕,“安阳郡主,就是那把刀。敌人想借她引爆全局,那我们就让她安然无恙。”
苏云溪眼睛一亮:“我明天就进宫找三姑母!让她跟太后说,别让郡主来了!”
苏家三小姐,苏知微,当今圣上亲封的贵妃。
“不行。”秦望舒立刻否决,“躲得过赏桂宴,躲不过菊花宴。他们有一百种法子,在别的地方让安阳郡主‘出事’,再把脏水泼过来。”
“防不胜防。”
苏云溪的脸色又沉了下去:“那你的意思是?”
“请君入瓮。”
秦望舒看着她,轻轻吐出四个字。
“他们想让她因为我们出事,我们就偏要让她来。”
“不仅要来,还要让她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高高兴兴,毫发无伤。”
“这样,才能狠狠一巴掌,扇在所有想看苏家笑话的人脸上。”
“也让那个藏在暗处的执棋人知道,他布的死局,在我们眼里……”
“就是个笑话。”
苏云溪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几分。
请君入瓮!
这是何等的胆魄!何等的疯狂!
“好!就这么办!”她的凤眼熠熠生辉,迸发出惊人的光彩,“我手下有几个得力护卫,宴会那天,让他们寸步不离地守着郡主!”
“武力不够。”秦望舒摇头,“沈清柔最擅长制造‘意外’。我们需要眼睛,无处不在的眼睛。”
秦望舒看向苏云溪。
苏云溪立刻明白了:“苏晚星?他行吗?那个废物……”
“我们需要人手,需要眼睛,需要能在暗中帮我们盯着所有角落的人。”
“有时候,最没用的人,才最有用。”秦望-舒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那些狐朋狗友,遍布京城三教九流,消息比谁都灵通。我们需要他帮我们查一个人。”
“谁?”
“那个被沈莉买通,准备在宴会上‘偶遇’我的纨绔子弟。”
秦望舒的眼神,一瞬间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冰原。
“我要知道他的一切,他的家世,他的喜好,他的弱点,甚至他今天晚上吃了什么。”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好,苏晚星那边,我去说。他再混账,也分得清家族存亡。”苏云溪重重点头,她选择相信秦望舒的判断。
“还有呢?”
“还有,就是沈清柔。”
秦望舒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为某人敲响丧钟。
“对付她,不能用常规的手段。”
“她最擅长扮演弱者,博取同情。我们如果直接揭穿她,证据不足,反而会落一个欺凌弱小的口实。所以……”
“所以?”
秦望-舒笑了笑,端起面前已经有些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那姿态,不似饮茶,倒像饮下了一杯出征的烈酒。
“所以,你要像往常一样,继续‘讨厌’我,‘欺负’我。”
“把这场戏的台子搭得更高,更热闹。”
“我们要让她觉得,一切尽在掌握,然后,在她最得意、最志得意满的时候……”
秦望舒没有说下去。
但苏云溪懂了。
她猛地站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火红披风,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步履间带着风雷之声。
“我去找苏晚星!”
门被推开,又重重关上。
暖阁内,恢复寂静。
秦望舒看着窗外被狂风席卷的庭院。
好戏,就要开场了。